居家護士劉素秋的一天

每個星期一到星期四,是居家護士劉素秋拜訪病患的日子。  

 

這個星期一,我起了個大早,帶著尚未完全驅離的瞌睡蟲,我趕到醫院和素秋會合,充當她的臨時助手,準備實際體驗一下上山下海的居家工作。  

 

抵達醫院時,醫院大廳正聚集了自院長以降的所有工作人員和神父,進行例行工作前的早禱儀式,隨後個人回到工作崗位,開始一天的工作。

 

醫院大樓的側門外,已停了一輛白色吉普車,素秋正將今天所需的器材工具,一一整理裝箱,安置在後車廂;一邊對我解釋今天的路線,是往大武、達仁一線, 並且她事先已經電話聯絡過病患,確定行程及詢問家屬有沒有缺紗布、棉棒、或是任何的需要。

 

素秋每天的路線不同,今天是往達仁一線,明天便是鹿野、池上、關山一帶,通常一天下來要跑十幾個地方,由於醫院人手有限,像素秋這樣的資深護士,往往必須發揮獨當一面的能力,獨立完成任務。對我這個臨時撿到的「助手」,素秋倒也表示了歡迎之意。 當一切準備就緒,頂著台東特產的赤炎炎的太陽,我們上路了。

 

出發前,修會的唐修女拿了兩大罐蔓越苺汁交給素秋。素秋告訴我,這是常有的事,修女們有時會拿些物資,就交給護理人員轉贈病家,就像我們後來也喝到病家自製的苦瓜汁,小小的人情,卻是一種溫暖。  

 

穿著醫院的白色制服,頸上掛著聽診器,素秋穩健地操著方向盤,一路駛向山明水秀。今年四十六歲的素秋,依然閃動著一雙烏黑動人的眸子,她在聖母醫院的工作時間已長達二十年。

 

之前的十五年她是在醫院的冷氣房內工作,白皙的皮膚令人聯想不到她的排灣族原住民身分。

 

而開始忍受風吹日曬、長途跋涉之苦的居家護理工作,不過是近五年的事。

 

雖然皮膚變黑,工作較以往更辛苦,然而當我問她,如果今天醫院主管請她重新選擇,她會如何?素秋倒是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:居家護理! 然而這個堅決的答案,卻是她經歷人生低潮、辛苦經營後,才能夠甘之如飴的抉擇!

 

父親早逝,家中六個小孩,靠母親辛苦做農拉拔長大。生長在大武鄉大鳥村的素秋,擁有一個貧窮而辛苦的童年。

 

大武國中畢業後,家裡的經濟情況是無法供應她繼續求學。 所以她學了一年的洋裁,作為維生的工作。

 

那時候她的一個姊姊是聖十字架會的修女,介紹她到尚武診所幫忙,開啟了她醫療方面的接觸。

 

當時尚武診所是由聖十字架會修女負責,經常到各個鄉下社區進行居家護理的工作,因為當地屬於排灣族社區,外籍修女需要一位翻譯的小姐,於是素秋就跟隨著修女做翻譯、協助照料病患。 原來只是答應幫忙一個月的素秋,不想卻做出了興趣,一待就是三年多。「那時候,瑞士籍的饒培貞修女看我對醫療工作很有興趣,就鼓勵我去念護校。」素秋說,她到現在都不忘影響她走向積極人生的饒修女。

 

當時素秋就靠著那幾年工作攢下的積蓄,進了屏東的慈惠護校就讀,現在醫院院長特助周玉妹就是她當年的同班同學。 民國七十二年,畢業後的素秋來到聖母醫院,擔任產科護士,有七年的時間,她跟著何谷婷修女一起工作,接生了無數嬰兒。

 

之後,她調任外科護士。 民國八十四年,安樂絲修女任護理部主任期間,素秋開始擔任開刀房護理長。也在這段期間,她和院中的護理人員一起參加了施雅璞修女辦的「痛苦班」,並順利考取護士執照。

 

一直到八十七年參加衛生局辦的長期照護課程之前,素秋的工作都是單純在醫院上下班,並且順利遷升。所以當她被調到居家護士的工作之時,無疑是晴天闢靂,她形容那段日子是「心在滴血臉在笑!」 「醫院問我說有一個長期照護的課程要不要去上?

 

我說,好啊!

 

誰知道上完了課就被調職,也沒有問我願不願意!」素秋回憶當時,真是萬般委屈,和她遭遇相同的是急診室護理長田月鳳,不同的是,月鳳會去爭取、抗議,素秋卻是選擇默默忍耐。

 

「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很不適應,在醫院舒適的冷氣房裡待久了,突然要出去曬太陽、開車跑山路、又常常睡眠不足,我的心開始在滴血!」素秋說著又開心的笑了起來,但是當時的她可是笑不出來,甚至因此得了憂鬱症。

 

平常是騎機車上下班,開車技術並不好的素秋,不僅要苦練開車,還得四處問路尋找病家。到了個案家,總不能臉臭臭的,只好強打精神、強顏歡笑,加上得獨立作業,換氣切、換尿管等現在看來輕易的工作,那時候的她可是緊張得很。

 

將近一年多的時間,素秋就是在這樣充滿壓力且低潮的情緒下慢慢走過來。當時醫院做調職決定時,現在的院長特助玉妹,素秋的同學也是決定者之一。

 

我問素秋有沒有跟玉妹抱怨?有啊!她說,玉妹給她的回答卻是:有一天妳就會感謝我!

「我現在真的感謝她,如果我一直留在開刀房,現在連工作也沒了!」素秋說,她當時怎麼也想不到醫院會有今天的變化。

 

工作保住了固然值得高興,真正讓她走出谷底的,還是她在居家工作中尋找到的價值與快樂。

 

素秋說,她在醫院那麼久,和病人的關係就只限在醫院裡面,病人出院了,關係就結束了。

轉作居家之後,她走出醫院,來到病人的家裡,和包括病人家屬建立了長期信任關係和友誼,這是在醫院裡感受不到的。

 

素秋的感受很快地便在我的眼前真實呈現。當我們驅車抵達第一站,位於靠近知本的一戶低矮房舍,車才剛剛停妥,門口便出現一名男子,臉上帶著期盼的神情。素秋愉悅地和他打了招呼,隨即拖著醫療箱進到屋內,男子的母親便是素秋照護的對象。

 

素秋一面熟練地檢視、處理阿嬤的傷口,一邊開朗親切地和她說話,我則負責擔任書記,替她的檢視結果一一做紀錄,不時她還像老友般詢問著男子和阿嬤的近況。

 

男子向素秋提起希望能把母親送去安養一個星期,以便能有機會工作幾天。素秋請我紀錄下:「申請喘息服務」。

 

所謂喘息服務,就是將病患送去和政府訂約的安養機構免費暫住,讓長期照顧病患的家屬可以有一個星期的休養喘息或工作時間,而眼前的男子,已經在家照顧母親十餘年了。 我們離開的時候,前後大約花了半個鐘頭。

 

我心忖,真是不簡單啊!平常這所有的工作都是素秋一人完成。有時連週末休息時,如果病患家屬打電話要求幫忙,素秋也會跑一趟,因為他們已經是她的朋友了! 當我們抵達第二站時,並沒有人出現在門口守候,我正納悶著,素秋卻告訴我家屬正在工作。 果然,素秋一逕走入屋裡,像是回到她自己的家。

 

她順手打開房間的燈,黝暗的房間頓時明亮起來,我才注意到房裡並排著兩張病床,一對老夫婦分別躺在病床上,看到素秋到來,像是見到親人般,臉上明顯的有了生氣。

 

素秋一面用手來回撫摸著老太太的手背,一面傾聽著她喃喃地唸著自己的身體狀況,不時素秋還要回答老先生的問題。而負責照顧老人家的兒子,現在正在為三餐忙碌,中午還要趕回來替二老餵食,抱他們下床坐輪椅活動,再趕去工作。

 

當我們再度離去時,我已經開始覺得睏頓,頻頻打起喝欠,素秋卻還是精神奕奕,繼續她的行程。我突然可以體會,她在跑居家之初,所需要的精力和耐力去適應這樣一份工作,去面對一個又一個像這樣辛苦家庭的艱難。

 

離開知本,我們開始向太麻里的山區前進,隨她來到一個又一個偏遠,且不曾到過的村落,才真正體會到台東之大;面對一個又一個長期臥床的病體,病人痛苦,家屬辛苦,我的心也隨之低盪。

 

但是素秋卻依然用著笑臉去面對每一個家庭,除了護理的基本工作之外,盡可能的提供各種幫助,像是申請補助、申請氣墊床等器材、提供護理材料,只要她能做到的,她便儘量幫忙。

 

甚至遇到太貧窮的人家,她還常常自掏腰包,墊付材料費或健保給付之外的百分之十的費用。

 

「有時候真的不知道如何開口,看到他們家境如此,連吃飯都是問題,這點費用,就當作是在做善事吧!」素秋告訴我。

 

例如其中有一戶人家,原來負擔家計的先生倒了下來,中風癱瘓在床。太太前三年照顧長期臥床的婆婆,婆婆過世後接著先生中風,家裡還有一個就學中的兒子,現在全部的重擔都到了太太的肩上,面對先生復原遙遙無期,淚水也只能往肚裡吞。

 

所以當我們還在隔壁進行另一人家的護理時,那位太太已經等不及過來找素秋了。素秋詢問了一些情況後,主動告訴她第二天會幫她送棉棒過來,這個費用她也是不可能開口了。 後來我們到了大武的一戶人家,房門卻是半掩,似乎無人在家,素秋進去查看,發現連病人也不在,她心中便已知道,病人已被臨時送醫了。

 

素秋緩緩操著方向盤離去,我們相對無語,我心中卻是五味雜陳。

 

一站接著一站,我們最遠到了屏東交界,時間已是下午三點,從一早八點多出發到現在,除了午餐時間之外,就一路這麼馬不停蹄的;素秋也一路變換著台語、阿美語、與排灣語。許多時候我聽不懂她們的交談,唯一能懂的是病人及家屬臉上的安慰。

 

回程的路上,我已累得不太言語,素秋覺得對我很不好意思,和我開著玩笑。殊不知,我才是感謝她讓我上了人生寶貴的一課。

 

途中她告訴我當初本來要去做修女,不打算結婚的,因為接觸到修女多了,使她年輕的心,嚮往修女純潔、飄然若仙的樣子。

 

後來聽從母命,嫁給了現在的先生,有了一對兒女,女兒目前也在護專唸書。

 

雖然不改操心的本性,對於婚姻的抉擇,她倒是不曾後悔。 雖然沒做成修女,卻一路在修會的醫院,服務著眾生。也因為經歷了人生轉折,走出了低潮,要快樂的活著,成為她的人生目標。

 

我想,只有自己活得快樂和自在,才能將希望的種子帶到病人和家屬的面前,安慰他們憂傷的靈魂吧! 我看著工作中的素秋,明白對她而言,工作不僅僅是工作,這裡面還有太多的情感和希望。當我們一一揮手和病人、家屬道別時,我同時也看到他們眼中的盼望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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